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专家:研发抗病毒药 中国需消除人才“论文”压力

彭茜 参考消息 2020-09-11


导读

抗病毒药物研发有先天技术难度。中国在新药研发、有机合成方面有差距,在生物活性分子、生物医疗方面已迎头赶上。


药物研发存在企业利益因素。部分制药企业追求“短平快”,不愿投入原研药。


中国应让技术人才免于资金、论文发表压力,以15年至20年周期踏踏实实开发原研药。这样5年至10年即可见到一定成效。


人类与病毒的斗争可谓源远流长。从长期困扰人类的艾滋病、丙型肝炎、流感,再到当下的新冠肺炎疫情,我们一直希望开发出有效的抗病毒药物,抵御病毒对人体的“攻击”。王宇歌是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研究学者、免疫学博士,目前专攻艾滋病转化医学研究。他近日接受《参考消息》记者专访,分析目前抗病毒药物研发面临的诸多挑战,并对中国抗病毒药物研发提出自己的建议。


病毒和细菌本质不同


《参考消息》:抗病毒药物研发究竟难在哪里?为何我们常见的有效广谱抗生素比较多,而广谱抗病毒特效药相对较少?


王宇歌:广谱抗生素即抗菌药多,是因为抗生素研发历史已长达约80年之久,但抗病毒药物研发时间相对较短。更重要的是细菌和病毒虽同属于微生物,但有本质不同:一个是独立代谢系统,一个是寄生代谢系统。细菌是有独立细胞结构的微生物,不需要依赖其他宿主细胞,所以比较容易开发抗生素来针对细菌的整个细胞结构。而病毒是一种寄生于宿主细胞的微生物,没有自己的细胞结构和代谢系统,只有自己复制的核酸和少量蛋白质。病毒寄生于人体细胞之中,药物就很难在细胞中发挥作用,所以很难开发抗病毒药。


▲新型冠状病毒武汉株01。照片来源:国家病原微生物资源库(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病毒病预防控制所)


另一重要原因是,抗病毒药物开发有一个难点——只能靠抑制病毒复制来抗病毒。但很多病毒复制所用的细胞器就来自人体,比如核糖体。常见抗生素如大环内酯类抗生素,抑制的是细菌本身的核糖体。而病毒要依赖人体核糖体表达它的蛋白质,所以我们没法设计一种抗病毒药来针对人的核糖体。如果有这样的药,那么副作用会非常大。


广谱抗病毒药利巴韦林就是通过抑制病毒的遗传物质(核酸),从而抑制病毒复制。但病毒也有很多种,有DNA病毒、RNA病毒,RNA病毒又包括正链、负链、双链RNA病毒、逆转录病毒等,每种病毒复制情况不一样。如果只有一种药笼统抑制病毒核酸的话,它就不能精确抑制病毒复制。这也是没有广谱抗病毒药的原因。


药物研发有利益驱动


《参考消息》:此次新冠肺炎疫情和曾经的严重急性呼吸综合征(SARS)疫情都同样由冠状病毒引发。SARS疫情结束已经十几年了,为什么多年来都没有出现SARS特效药?


王宇歌:SARS没有特效药的主要原因是药厂利益驱动问题。因为SARS只在2002年和2003年有过集中暴发和大流行,之后该病毒再未出现过,大家就认为没有开发SARS药物的价值,相关药物研究、药理研究等都相对停滞。药研机构和药厂没有急迫性,造成没有SARS特效药。除此之外,2004年后SARS彻底销声匿迹,再也没有发生过传播,也就没有SARS病人,无法进行相关药物的临床试验。


▲资料图片:负责新型冠状病毒核酸检测的工作人员,在实验室进行样本处理。(新华社发 周牧 摄)


《参考消息》:相比之下,流感和艾滋病的抗病毒药物研发成果比较多。


王宇歌:其实流感并没有很好的特效药。吉利德公司研制了神经氨酸酶抑制剂,后来把专利权授予罗氏制药公司,这个药就是著名的达菲。但达菲的有效性一直存在争议,因为病毒感染有自限性。急性病毒感染周期是7到14天,如果发病后患者没有死亡,一般会自愈。所以很多情况下很难评价是药物作用,还是病人自动痊愈。


和急性感染相比,有很多病毒引起的是慢性感染,最典型的是HIV(人类免疫缺陷病毒)和HCV(丙型肝炎病毒)。这些慢性感染病程很长,病人需要长期服药或接受长时间治疗,从药厂开发药物的价值来看更有意义。有持续存在的病人,也能保证药厂可以做临床试验。


“老药新用”是一种思路


《参考消息》:在此次抗“疫”过程中,抗病毒药物瑞德西韦为何会被寄予厚望?面对应对突发疫情的急迫需要,药物的临床试验设计要注意哪些方面?



王宇歌:瑞德西韦是核苷类抑制剂,主要是抑制冠状病毒的RNA聚合酶,这种聚合酶是病毒才有的特殊酶,哺乳动物细胞一般很少有,所以这种酶的抑制剂对于病毒的特异性比较强。


瑞德西韦正在中国进行两个临床试验,一个是治疗轻中症的,一个是治疗重症的,都是直接进入三期临床试验。目前临床试验设计唯一有挑战性的地方,是这两个临床试验都没有进行剂量依赖/药物逐渐加量的临床试验,所以想通过这两个临床试验找到最佳药物剂量,可能会有一些问题。但从临床试验设计本身来看,比较全面可靠。


《参考消息》:为应对新冠肺炎疫情,这样的“老药新用”也是一种思路吗?


王宇歌:现在都鼓励“老药新用”,因为不需要做从头开始的复杂临床试验,尤其是一期二期,可直接进行三期扩大的临床试验,确认一些已有药物对病毒的效果,针对目前的病人来做。所以主流倾向是希望有更多老药能治疗这种病。


中国研发新药有差距


《参考消息》:目前中国在新药研发和生产上市方面还和美国有一定差距?您觉得主要差在哪里?


王宇歌:现在制药业大概分成两大方向:一个是传统化学药物合成,一个是开发新的生物活性分子,包括生物治疗。前者中国和美欧,如瑞士、德国仍有差距,主要因为基础问题。中国有机合成、药物设计的基础有一定差距,但差距在缩小。因为中国现在培养了大量专业人员,还有海外归国人员来填补空白。而在生物活性分子、生物治疗方面,中国正迎头赶上。现在上市的新生物单抗药物,中国在全世界占了很大一席之地。


但中国制药业主要问题是一些药厂求“短平快”,不愿意做原研药,即走从寻找药物靶点—设计分子—细胞实验—动物实验—临床试验的全过程,因为全程可能需15年。大量药厂没有长期投资、等回报的耐心,投资人也没有耐心。所以很多药厂主要还是根据国外一些药的生产方法和结构,复制类似药物。


▲1月29日,工作人员演示新型冠状病毒mRNA疫苗研发实验过程。(新华社发)


《参考消息》:针对这种情况,您对未来新药研发和制药产业能否提出一些改进建议?


王宇歌:我们有大量技术人才,技术水平肯定够了。我觉得未来更需要一个国家支持的机制、有长周期的经费支持让很多人免除经费、发文章的压力,在15到20年时间踏踏实实做原研药,而不是只做生物类似物或仿制化合物。以现在的进步和积累,我觉得可能5到10年以后,中国会有很多自己的原研药。


另一方面,要多加强国际合作。国外药厂来中国研发可以培养中国的相关技术人员,让中国人参与到国际制药的研发中。如果很多研发产品线平台在中国构建,也可以帮助中国相关上游企业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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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章编辑 | 王恩泰

微信编辑 | 江华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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